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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稿件精选:《穿越北极海》

  散文:《穿越北极海》

  穿越北极海

  张翠

  站在笔架山巅望海,我忽然想起伊达·那慕尔的一句诗:“我将穿越,但我永远不会抵达。”没有抵达的穿越体现为一种充满神秘感的过程。我每次看到家乡的海,都有一种近在咫尺却无法抵达的神秘感。“北极海”——中国最北的海,北纬四十一度的夏风打开清凉的翅膀,点点白帆在浪头舞蹈,人在梦境边缘穿越。这时,我会有“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那般穿越时空的恍惚,有“蓝色的海追赶着天空”这样穿越视觉的磅礴。这样、那般······一切如此神秘。

  海真是种隐秘的力量。海洋潮汐和海浪冲击形成了海中天然连岛沙石坝,被称为“天桥”。由于笔架山海滨的潮汐是典型的、规律的“半日潮”,这座“天桥”便随着潮涨潮落而时隐时现,潮涨走千帆,退潮通一路,这条“天路”每天会现露出两次。小时候,一到暑假我就和妹妹蹚着海水、踩着细碎的浪花,在这条天桥上拾贝壳、捡海螺、捉小螃蟹,妹妹爱唱“小螺号嘀嘀嘀吹”,我则喜欢卖弄仙女造桥的故事,妹妹嬉笑着问我:“姐你咋每次讲的都不一样啊?”我说:“因为每次仙女穿的衣裳、带的法宝不一样啊!”我们这样说说笑笑就走到天桥尽头,来到了笔架山。长大后才知道,从地貌学上讲,笔架山岛是世界罕见的陆连岛奇观,是大自然对锦州湾的馈赠。

  笔架山岛四面环海,三峰列峙,连绵起伏,状如笔架,故而得名。这个弥散着墨香的俊雅命名让笔架山比别处的海岛蓦地多出些书卷气来。笔架山也确和一位文人发生过关联,这位文人就是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据史料载,唐高宗永徽六年骆宾王曾到此避难,这位江南才子来到塞北渤海中的小岛短暂流连,想必也颇为感慨。明代兵部尚书孙承宗镇守辽东时曾作《锦州十二咏》,其中《笔锋插海》曰:“玄菟供我毫,黄龙蘸作砚。铭成一阁笔,三山架海甸。”大海文澜,卓笔峰高,沧溟墨枕,如画江山。孙承宗是明末朝廷的重臣,晓军事、育人才,文采斐然,满门忠烈。对明末边防事业是功是过暂且不论,但他军务之余浪漫诗意的一瞥,为锦州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八景”,笔锋插海即为其中之一。

  在《味道锦州》一诗中,我写下过:“亿万年前一方砚/盛下海之蓝/一支笔淡墨生香/绘出山之秀。”笔架山岛是秀的,我10岁的小外甥女就说它像一条长相俊秀的大鱼;我大学同学第一次来锦州,在山门看见它时,说它像一只品相秀雅的品茶碧瓯。岛上风光秀丽,山上草木葱茏,曲径通幽,走在原滋原味的石阶小路上,心会慢慢安静下来。心静了,两侧密林里传来的蝉叫声也不觉得聒噪,反倒像欣赏大自然的艺术家抱着远古的老琴在不知疲倦地演奏。蜻蜓振着薄纱样的翅,忽高忽低悠悠地飞,有时还会停留在人头顶逗趣,樱桃红的身躯很是可人。待到走累了,在开阔的平台上凭栏远眺,鸥鸟盘旋,海天一色,锦州港在不远处矗立,儿时印象中孤帆远影的简约素描,已嬗变成浓墨重彩的一幅画卷。

  “试问古来谁巨手,韩海苏潮阅沧桑”,这是清代做过锦州知府的金朝觐在笔架山望海时的诗句,他把笔架山比喻成文人的搁笔场,赞美韩愈之文汪洋如海,苏轼文章壮阔如潮;而今人观海,不禁对锦州这座城市转身向海的气魄点赞。上世纪90年代初,在中国渤海北岸,一条海上丝绸之路开始铺就曾被历史湮没的辉煌,于是就有了一个横空出世的锦州港。大海无语,岁月有痕,她从一个春“萌”的少女渐渐出落成一位秋韵丰赡的曼妙妇人,光彩照人地吞吐着她盛大的气息,向世界伸出美丽的臂膀,同时也成为锦州人精神的港湾。

  如今,以锦州港作为桥头堡 ,途经锦州、朝阳、阜新,赤峰、通辽,直达中、蒙边境口岸而最终从锦州港出海的陆海新通道建设,已上升为国家战略。渤海湾缀满绮丽的星光,思想之翼在梦的恢弘中飞腾。

  笔架天桥是自然界的奇观,而笔架山上的另一绝,却是中国建筑营造的。山上有一座巧夺天工的石楼是三清阁,六层上下没有方寸铁、木、砖、瓦,那些斑驳的石头也许来自不远处的南山,也许来自海边的渔村,也许来自女道士的梦里,深藏着玄机与灵光。

  据考证,三清阁是全国规模最大的全石结构建筑。而令人驻足遐思的是三清阁里供奉的众多神灵,取材于道教、佛教、儒家和中国民间崇拜的石刻人物雕像或浮雕造型精美、栩栩如生。这其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就是三清阁最高层上的巨型石刻盘古造像。这尊神像身为一魁伟雍容的老人,头上站一喙衔葫芦伸向前方的凤鸟;耳、鼻和口,却分别是五条奔腾游弋着的小龙;在神像两目上方,又塑有两只象征左日、右月的眼睛;神像左手托着象征太阳的火球,右手捏着象征月亮的明珠;胯下是一条昂首巨龙。为什么要在这海中孤岛上造这么大的一座盘古石像?为什么这座盘古像有着这么与众不同的特异造型?工程设计者构图时是有所依据还是异想天开?这座笼罩在迷雾之中的神秘石像,面对游人不尽的猜想和疑问,默默地守望着锦州湾的碧波。一颗心大至无际,整个时空方豁然觉醒。在众神起舞的天宇和海滨,所有的图腾,都在大包容中回归至善。笔架山,这位海上哲学家,向世人展现着雍容大度的哲学姿态。

  博尔赫斯说海是闪光的深渊,是偶然,是风。风与海形影不离,日夜亲吻着海,吹起赶海少女的裙角,吹乱海边沉思者的头发。风乖巧时,让船舶一帆风顺;风任性时,让大海掀起惊涛骇浪。记得美国拉普兰小调中一首古老的歌谣:“少年的意志是风的意志,年轻的思想是海的思想”, 锦州湾的海与风在召唤追梦的少年。沿锦州滨海新区渔人码头石碑东行,便可看到小笔架山附近宽阔的海面上一些青年爱好者正驾驶帆船乘风破浪。

  在我的印象里,玩帆船是一项贵族运动,欧洲皇室喜欢用帆船比赛“约架”,而多数的贵族则以能代表国家出战、取得佳绩为荣。作为现代帆船运动的发源地,英国的王室成员与帆船关系密切,历任王子都是每年考斯帆船赛的常客。后来帆船运动逐渐普及,不再局限于皇室贵族,但还是有着颇为精英的标签,热衷者有的是受国外航海文化影响的海归,有的是追求自由的艺术家,有的是排解压力的企业家。他们义无反顾投身大海,在碧海蓝天之间似乎只剩下自我,与风共呼吸,与海同进退,激情、速度、释放、挑战,体力、脑力、心力、领导力,百舸千帆中的争渡,是恣意也是羁绊,是此岸也是彼岸。弄海跋涉、过尽千帆后的返璞归真该是有着迷人至极的魅惑吧。

  而去年在锦州湾举办的一个帆船赛事活动颠覆了我的“帆船精英说”。虽说缺少运动细胞,但我喜欢帆船,总觉着它承载着“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浪漫情怀。所以当听说“2019中国家庭帆船赛·锦州站”要在赛前安排新人集体婚礼时,我就怂恿闺蜜的女儿报了名。那天,海风插上云朵的翅膀,新人扬起爱情的风帆。当看到干女儿携手少年郎情定北极海,登上幸福帆船时,我和闺蜜都有些惊艳了,泪花闪闪地相拥在一起甜蜜又激动。只见波光粼粼的海面上,50艘帆船扬帆列阵,50组家庭整装待发,10对新人在海的祝语和帆的贺词中同舟共济,蓄势启程,这样的婚礼背景太飒了。

  海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我们在里面看见自己的灵魂,也听见亲人的回响。“中国北极海,我们来了!”一个个家庭,热热闹闹呼叫着。比赛就要开始了,我竟发现了好几个熟人。有我原来的同事谭鹏父子,有社科界的朋友梅女士一家三口,有南山果农小李夫妇,听说他们也是第一次参赛,我流露出非常羡慕的神情。赛事的组织者之一公务员老康见我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打趣地说:“你这大诗人是看得见帆,却没摸着,得亲自来玩,才能像李白那样写出好诗”。我笑着说:“奔涌吧后浪,你和风一样永远年轻敏捷,可我这笨手笨脚的怕掉海里呀。”正说笑间,一个头戴牛仔草帽、小脸上架着新潮墨镜、身穿红色救生背心的小男孩吸引了我的视线,他挥舞着小国旗正气凛然的样子令我忍俊不禁,也忽地生出热热的感动。我们的孩子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风浪中的劲帆。据老康介绍,这次比赛有不少家庭带孩子来体验,不单是为了享受亲子时光,更为了引导孩子看到星辰与大海,感受格局和视野的跃升。

  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的《北方船》开篇吟咏:“我看见三只大船驶过海面/其中一只注定要远航/晨帆从天空浩荡升起/无边的大海沸沸扬扬”。那场景深邃而庄严,有宽广的命运感和笃定的探索欲,正如此时此景,生命之帆悬于蔚蓝从过去向未来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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